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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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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章

應雷陣是溝通天地降下劫雷的陣法, 系統說這是針對反派清算的天雷來了並非沒有依據,而是它們本就同源。

因而晴空變色,層層雲霧皸裂成沒有水的幹涸斷面, 一眼鋪過去仿佛旱魃降臨,災厄沒有盡頭的場景出現時, 在附近的人便一早反應過來,這便是劫雷。飛升之雷乃是紫氣東出, 而裹挾了因果懲戒奸惡的劫雷,自然就是陰沈萬裏, 分外可怖了。

周遭的山都染上一層肅穆, 有靈智沒有靈智的靈獸靈植全都縮避於巢穴根部之中, 瑟瑟發抖。

方圓百裏無靈力流動,這是免得人逃。

唯有一人踏破虛空, 應滄瀾聽雁禾說處事不能公允的時候心裏便暗道不妙, 看到上方的人果然是沈扶聞,臉色就是一變。

祂許久未現世, 即便出現也只是分神, 這是第一次用真身, 周身靈力順暢純厚,半點不輸那女修,不過女修雖可操控仙靈,修為卻處於混沌狀態, 這意思是,她恐怕佩戴了什麽法器,或是修為也處於不確定的境界, 因而無法被應滄瀾判斷。所以在沈扶聞面前,雁禾不像是可與祂爭利的仙, 而像是置身世外之人。

世身事外,又聯想到這個詞的沈望心底一沈,他心底其實有些盼望雁禾是想通了或是幹脆忘記前塵舊事,否則,以雁禾從前修為與她那邪法,要封印她必然又要有一番傷亡。更何況,她與那清河仙君還有所聯系,細想起來只怕會更難以對付。

應滄瀾反手握劍:“沈扶聞!”大風刮起,似將有雷霆,劍修厲聲:“這是怎麽回事?!為什麽應雷陣會引來天雷——”

可他知道,應雷陣只是一個出口,只是會讓雁禾突破封印時引起值得無影宗註意的動靜,還不至於驚動天道這個地步。

會有這種情況,更有可能,是他當日做的布置,無形之中連累了祂。

讓天道有機會對沈扶聞出手。應滄瀾心狠狠一沈。

沈扶聞卻只是看了他一眼,並未說什麽,仙人的衣袍在狂風中飛揚,即便在這磅礴中,祂的潔白發絲也鋪展開極為有序,令人不覺得這是雷劫之下,而是這仙君的講壇。沈扶聞從前也是開過一兩次講學會的,不過祂的經歷太獨樹一幟,也沒有誰能從這位十六歲悟道的仙君身上學到什麽。

應滄瀾更是想起藏書閣中的記錄,有關這位清河仙君的記載不過寥寥幾句。

他們只知祂修為高深,只知祂居高臨下,久不出關。只有師兄和師妹知道真正的沈扶聞。

劍尊教習沈扶聞的時候,不知祂日後會飛升,更未目睹過祂飛升之景。劫雷未完便遁走,大多是眾人口口相傳。但這劫雷會不會放過沈扶聞,沈扶聞又能不能扛過,他們也不是心中沒數:

別說沈扶聞還沒登大羅金仙,即便登了,以祂與天道之間的齟齬,天道會允許世間有這樣一個仙和自己負隅頑抗嗎?

如此之說,仙門從前說沈扶聞實際上作惡多端,還有過屠村尋找劍骨之舉,只是有別的方法避開因果報應,反而才像是無稽之談。

畢竟天道已經如此不折手段了,如果真的能以天譴壓制沈扶聞,會放任祂不被自己掌控這麽多年嗎?

白發仙人眼睫下的雙瞳情緒淺淡,分外平靜,只餘掌心浮動著一層淺淺亮光。

那是沈扶聞的神魂,祂在以仙靈回護之。

竟然到了這種地步,應滄瀾心口緊縮,竟有些不好的預感,下意識去看那天上劫雷。上首穹宇已裂變為深藍混著漆黑的大口。天地宛若一個狹小的秘境,逐漸無法容納堆積成漩渦的劫雲。

修仙界大部分人都沒有見過這位仙君出手,更不料到這是積累了五個人因果的劫雲。雖然這裏面部分已經被盛梳抹除了,但因為她的洗白還是局限於主角團,所以劫雲數量看起來頗有些可怖,甚至遠超沈扶聞當年渡劫時CG裏的劫雲。光看劫雲數目,也可看出嚴重程度,遠超他們想象。

盛梳:明明是天道卷錢,害得員工只能打工還債!

燕無爭低首,手輕輕落在本體額頭:醒了?

盛梳哼哼。

本體的身體情況他們都能感受得到,其實只是有些暈眩外加勞累罷了,馬甲分擔走之後盛梳輕松很多,本來馬甲這麽多天輪流睡睡眠也是缺的,但盛梳心裏惦記著劫雷這件事,就直接強迫自己醒了,也不擔心沈扶聞扛不過。

她擔心的主要是另一件事:確定劇情沒有提前觸發吧?

燕無爭搖頭,他此時也不能確定。天道隕落就是這點不好,它布下的布置留下來後,只有高於天道也就是規則能輕易改變,可規則是無法輕易溝通的,這也就代表他們之前知曉的劇情很可能只是初稿,而規則在特立獨行的情況下很可能亂來一通。

即便大反派下線這種節點不會提前,也難保不會發生點別的什麽。比如,般若秘境開啟。

修仙界眾人也心有惴惴,天雷實在過分可怖,讓人覺得天道是不是連帶著對此界修士都有所不滿,更有人特地趕來為一睹仙君渡劫。

沈扶聞被困在劫雲之中,身形隱匿得幾乎看不清,周遭只能看到模糊的背影,一人立在天地之中,白發飛揚,眼眸冷清,不太符合他們對於這位仙君冷漠隱世的印象。但若是祂以真身出現,便會引得這麽多劫雷出現,那祂想要脫離此世,也很理所當然吧?

仙人都要接受的劫雷,此世又怎麽可能扛得住?

當下,即便是圓佛宗的幾位大能,遠遠看著臉色都一變再變。

果然很快就有人將消息傳來,說世有大亂!

原來是玉門山的一個小宗門,派弟子參加萬裏海盛會的途中,遭遇秘境,千辛萬苦出來之時才發現,那竟然是一個多年前,就被仙人以渡劫為名,強行令他們供奉,又將清河水改道,繞山村而過,使此地仙脈枯竭,多年來惡靈纏身,已由幾百人的村落,轉變成了怨氣深重的亡靈村。

而以“清河”為名號,接受此界供奉的仙君,便是面前這位沈扶聞!

此言一出,不論是在雷劫附近,還是在靠水鏡遠距離觀看的眾人之中,都掀起了軒然大波,不管是何人都能料想到天雷為何會在此時降世,又為何會掠過雁禾那邪修,徑直逼向這天地之間唯一的仙人了:若不是沈扶聞悖逆天道,殘害百姓,天道怎麽會如此大發雷霆,降下這九九八十一道劫雷?

這怨靈村原本也因仙門收集沈扶聞的罪證,在修仙界一些門派這掛了名,因而得知證據確鑿後,所有人看沈扶聞的神色都變了。

千裏之外的三個人對視一眼,擡眼,代替沈扶聞悠悠地嘆了口氣。

他們就知道。

神算閣眾人卻不能相信。此情此景,和當時燕無爭被世人唾罵之時何其相似,沈扶聞為奪取飛仙供奉而壓迫一方百姓之言,又何其荒謬?別說沈扶聞修為深不可測,恐怕早已逼近大羅金仙無需什麽供奉也能對抗天道,就說祂真的如此做了——又輪得到天道審判祂一二嗎?

祂若是真的手染鮮血,師兄師妹又怎麽會留祂在身邊?

代表仙門的水鏡已打開,紛紛雜雜,有人在說什麽,之後才有大能代替宗門現身,對著即將渡雷劫的沈扶聞道天理昭昭,祂當日犯下如此罪孽,便該想到天理不容的這一日,讓祂放棄掙紮,束手就擒。這一幕,本該是沈扶聞所做一切,在般若秘境中被捅破,仙門包圍後發生的。

而沈扶聞也本該毫不在意,這位仙君所做一切,都是為了自己的飛升,因而毫無愧意,眾目睽睽之下仍毫不顧忌地對應滄瀾動手,惹得天下怨怒,這才被合力制服。可他們都知道規則再次將不該在此時發生的劇情提前了,仙君的面色仍然是久居穹宇高臺,白雪依依間天地都要依仗祂的平靜。

祂是月下冰雪一樣的冷,不論是神色還是語氣,都尋不見一絲的溫和。但晉起還是莫名覺得,祂應該早料到這一天了,可祂料到的時候,也不過是這樣的,冷淡側眸,毫不在意,仙靈就在仙人無意威懾中,猛地將眾人掀出百裏之外。仙門本來惱羞成怒,晉起卻持刀回首:“睜大你們的眼睛看看,你們現在在哪!”

白光悠悠落下,阻隔在仙人與凡俗之間,將他們排除在劫雷落下範圍之內。離得近的修士,喉嚨像是被掐住,沒了聲息。

沈扶聞垂眸看了晉起一眼。晉起本不該察覺,可他鬼使神差地偏過了頭,視線又一低,看到自己的刀上,掛著那日他對沈扶聞說,十幾歲的少年會喜歡的骨哨。其實不是。他只是覺得沈扶聞會喜歡。那個看到稚童索要糖葫蘆的時候,也會目不轉睛地看著,然後要求他去城南買最好吃的那一種的少年會喜歡。

霎時間,無力感湧上晉起的心頭。他想,祂記得。沈扶聞做了高高在上的清河仙君,修仙界有無數修士仰慕祂,只要祂願意,就會有源源不斷的糖葫蘆供奉到祂面前,對這世間,沈扶聞取什麽不是輕而易舉?祂連倒轉輪回都能做到了,難道還缺那一點供奉?

可是這話他卻沒有辦法對其他人說,他也沒辦法叫那個沈扶聞相信,這世間是有第二個燕無爭盛梳的。

這世間有人願意像祂少年時遇見的那兩個人一樣,不論祂是否生而知之,殘酷冷血,也願與祂交游,看祂低頭學點火的法訣。

晉起曾經將沈扶聞看成少年與清河仙君兩個人,其實不是的。沈扶聞從來都是沈扶聞。

仙門還在討伐:“你自稱潛心精修,閉關不問世事,私下卻強迫百姓供奉你的仙位,奪取仙脈的氣運助自己登仙,萬劍門說你百年來修為無有精益都是因此界靈氣微薄,無法助仙人登仙,但實際卻是你為滯留此界,逃避天雷,消耗靈力累累,這才到如今,還沒有任何仙元凝聚!如今你還有話可說!”

“你又哪裏配得上做這天地間唯一的仙?!”

沈扶聞的神魂還懸在掌心,那裏熒光熠熠,宛若可與日月爭暉,見過沈扶聞分神的人印象中沈扶聞都是極為隨心所欲的,祂十六歲便是仙了,萬人之上,養成了冷淡的脾性也是尋常,可祂往日的模樣不是今日這樣。

不是白發漸長至仙人衣袍之後,雪白眼睫在雷光閃閃中,由白轉黑,又迅速地褪為白色。仿佛祂的仙體,也在天雷淬煉之下,要徹底轉變為神仙的神身一般。原本底氣頗足的修仙界眾人一時忘了叫罵,眼帶震驚地看向沈扶聞。

系統知道這是屬於沈扶聞的劇情殺提前了,祂的軀體也可能正在被天雷煉化,到時反派就會真的下線,但沈扶聞只是懸於穹宇之中。

此刻天雷蔽日,仙人就是青空之中唯一一輪與月比肩的日輪。那光輝是如此清亮,又不使人覺得灼熱。月是需借光的,這仙人卻無需倚仗誰。所有人都在想,這樣冷靜自持,強大鎮定的仙君,真的需要一個小小村落的供奉嗎?

“別忘了,祂還奪取了仙脈,想修補自己的仙元,清河乃過仙山之河,有仙人賜福,只要有人驚動,必然無所遁形!”

“沒錯,祂身上就有仙脈痕跡!”

“堂堂仙君,竟需奪取凡人村莊仙脈,才可穩固仙身,這樣的人,真的算得上是仙嗎?!還是欺世盜名的魔?”

“魔頭,交出仙脈來,天雷還或可饒你們一命!”

雷聲與罵聲交雜間,連第一道劫雷降下的預兆都叫眾人忽視了,於是轟隆一聲,境界較低的修士驚叫一聲,竟從法器上跌落,捂著眼睛口鼻,境界直降至築基,眼看天雷不講道理,要奪人性命,竟然是閉目的沈扶聞忽然睜眼,伸手,將人撈起,甩出劫雷範圍。

頃刻間,第二道劫雷劈下——周遭才終於寂靜。他們終於見識到天威。原來這便是天威。

四處將暗,他們如同被倒扣在一方大鼎之中的螻蟻,無處可逃間,被驚雷驚擾得境界波動,頭疼欲裂,他們所痛罵的仙者卻還算平靜,白發在烏黑與雪白切換之間,甚至還屈尊降貴地看了凡人眾生一眼,那一眼,金色泛瞳,真有片刻像是毫無凡人情緒的神祗。

晉起心一縮,有人代他將心底的話脫口而出:“這難不成,並非是天譴,而是劫雷?”成神的劫雷?

修仙界普遍認為雷分恩罰兩種,渡劫飛升自然是天恩,度過便可跨過一個大境界,飛升更是眾生所願,但沈扶聞歷經百年修為沒有跨過一步,在這關頭卻驟然有人身被剝離,要誕生出更凜然不敢叫人直視的神仙面貌來,這個認識竟叫晉起心底一涼,仿佛他就算不看也知道這不是什麽好事一般。

應滄瀾卻握劍,扭頭:“莫非是天道,在逼沈扶聞飛升?!”

劫雷已經降下九重,四周已無別的一絲光亮,唯有修士法器,在混沌之中有如些微的螢火,而仙君仍然是帶著月輝的日輪。祂的發絲全然散開,長至衣角,盤亙在九霄之中,宛若蒼龍,瞳孔中沒有一絲人性,宛若成了豎瞳。

沈扶聞在等。

一直等到第十八重。

那仙人緩慢擡首,周遭蕩開一圈氣流,叫勉強站立的高階修士也睜不開眼了。他們聽到仙音渺渺,十分遼遠,模糊,聽不太真切,仿佛是為了保護這些窺探神祗真容的凡人,而刻意做了結界,將他們與世人不可瞻仰的神魔隔開。但那聲音還是如同編鐘巨鼎,重重扣在眾人心弦之上。

五識清明,全被剝奪。有靈力在沸騰。

“玄鳥。”白發仍在褪色的仙人衣著蹁躚,睜開眼時,豎瞳微斂,分神窺探的大能神識都被瞬間打回,心中大駭。

祂說:“你怎麽不說了。”

眾人心頭震驚,連那轟隆作響的劫雷都成為了祂的陪襯,從沒有哪一刻,沈扶聞比現在更像是仙,亦或說是神!也沒有哪一刻,他們能比現在更加清楚地分辨,這才是真正的沈扶聞,這才是駕臨三界日久,凡人動輒不敢窺探,言說祂姓名的天尊。這才是真正的萬人之上,無可望其項背。

這才是,沈扶聞。

沈扶聞情緒淡淡,不像是動怒,倒像是什麽都驚擾不了祂一般。

在毓秀峰上,杜無悔曾見過玄鳥,不過那時的神獸是倨傲,是冷漠,但現在的神獸卻顯得謙卑,仿佛時刻匍匐在神祗面前,不敢有一絲僭越:“玄鳥不知道該說什麽。”它猶豫:“此次不是我喚醒的仙君,是......”神獸擡頭,顧忌似的看了眼漆黑的穹宇。

沈扶聞:“我知。”祂的話語褪去了最初的冷淡漠然,竟然顯得冷淡漠然在祂身上都多餘了,祂僅僅是一個化身,是一個此界無法接納,無法長久侍奉的神祗力量的一個縮影,但祂仍然強大,偏頭:“繼續。”

玄鳥恭敬地講述了這段時間發生的事,而後恭敬道:“貿然打擾仙君,是玄鳥的錯。”

祂:“你忘了。”沈扶聞語氣更淡,像是在稱呼另一個人:“我的心魔,這些年都做了什麽。”

晉起臉色驟變,猛然擡起頭。

玄鳥噤聲。修仙界也同樣噤聲,只有天雷還在怒吼著要給這個一點不給自己面子的仙人顏色瞧瞧,但如何暴怒也惹不來仙君的一顧。

“玄鳥不敢說。”

沈扶聞緩慢地垂下眼睫,天雷的劈下都在祂這一瞥中被無限延長,這是真正屬於飛仙不可能擁有的,牽制時空的力量。所有人都下意識退避三舍,只有刀修絕不肯相信自己看到的,握著刀仍然想要問個清楚,對上仙人金色瞳眸的那一瞬,卻僵立在原地。

天雷滾滾從上劈下,似乎是惱怒,金瞳沈扶聞現身後,雷劫來得更快,更加洶湧。

沈扶聞原本是可以扛住的,誰會懷疑一個滿身神息的神,會抵擋不住區區雷劫呢?天道這麽多年毫無音訊,想必也是忌憚沈扶聞,才寧肯眼見燕無爭等人背離它的道,敢在背後做手腳卻不敢光明正大地褫奪他們的神魂。天道之上,當然還有天道。

但這威懾顯然是有限的。因為十二道劫雷過後,仙人瞳孔中的金色就淡了,神魂開始搖曳。

宛若狂風暴雨中的燭火。

玄鳥急切:“仙君——”

劫雷陡然加大,九州四海都震顫悲鳴!

但不知為何只有他們周遭這一片區域,能感覺到天翻地覆般的變動,雷劫之外,仿若一片四海升平,仿若這雷劫不過是將他們網進去的一個幻境,但程悅是拿到過百相琉璃鏡的,她深知這樣大的幻境,如果不是天道,無人能駕馭。她更知,若是有人能編造出這樣大的幻境,那也根本沒有理由來欺騙他們這些如螻蟻般的眾生了。

果然,下一秒金光就將那劫雷禁錮住,絕不讓它往外擴散出去半步。

在天道在沈扶聞面前,何人不是螻蟻?往日蘇醒的只是祂的心魔,也足夠修仙界忌憚百年寢食難安,也只有天道能令神仙止步,蘇醒,能令沈扶聞短暫地解開自己的封印,以金瞳看一眼這天道,而後,祂一揮袖。

日月鬥轉,天地仿佛被顛倒過來,上方一片漆黑,下方明如白晝,再過一息,雷劫都熄滅了,劫雲層層疊疊,有什麽在囚籠裏怒吼著,不甘地要釋放下一道。

圓佛宗:“阿彌陀佛,雷劫再降下去,恐怕周遭宗門百姓,都要受此苦果。”

“這是祂沈扶聞造的孽,難道後果要我們來承擔不成?!”

“都說天道公允,可真的公允嗎?若是要審判沈扶聞,為何不能庇佑我們?若不是為了審判沈扶聞,只是為逼祂登仙,那它如今在做什麽,以天下相挾嗎?!”此言一出,群情慌亂,大部分修士還是不願相信區區一個飛仙能讓天道降下這麽大的怒火,可劫雷險些連累其他人確實實打實的。

沈扶聞的金瞳也慢慢合上了,祂並不見一分狼狽,但神息和仙靈,靈力一樣,都會耗盡,祂護下這麽多人,顯然已經耗費頗多,於是其他仍然質疑的修士也不說話了,半晌才有人問:“我們可能幫幫祂?”以往誰渡雷劫,都有同袍已法器相助,不是嗎?否則雷劫如此酷厲,誰又能扛過八十一道!

這話說完,還未有人應和,結界就再一次擴大。

玄鳥急得不行,撲著翅膀到處轉:“仙君!”它高聲:“您不能再散神息了,您本來就是因為神息不足才昏迷這麽多年,仙君的心魔又有那麽多因果纏身,再這樣下去,您會隕落的!您本來就已經強行滯留下界了,不能再和天道對著來了!”

結界的金光已將周遭山頭都納進去,而其餘修士被排斥在金光結界外,仿佛被巨大的神手給輕輕拂開。

有人頓悟,有人茫然,更多人是心頭震撼,已經隱隱猜到什麽。

沈扶聞卻在此刻看向某處,輕輕道:“燕無爭。”

應滄瀾只覺被叩開了靈臺,有什麽人在他腦海中奪走什麽,又似乎有什麽人在按著那只手,阻止祂奪取他們的記憶。電光火石之間,連渾渾噩噩的和文皓都突然明白了什麽,猛然反抗起那只手的牽制。

遙遠穹宇中,仙人慢慢投來一瞥,似乎是不解他們為什麽要抵抗,又似乎根本不在意他們的記憶是不是被抹去,見他們不肯,撤回了手。

神算閣眾人皆大口喘氣,剛從水裏被撈出似的,心頭又震驚又煎熬。擡頭看去,眼神裏都是覆雜。

他們總覺得燕無爭抹去記憶的手段是繼承自天道,但忘了天道與燕無爭道不同,如何會幫他逆轉乾坤。真正在幫燕無爭,真正在為這數十年爭取十年,真正讓天道忌憚不敢輕舉妄動,真正在燕無爭沒有登仙這幾年,靠著神息強行延續此界命數的,是沈扶聞。

雷劫已經被仙君威懾得很遠,但仍在暴怒地劈著,仿佛不劈完絕不罷休。

沈扶聞:“時機已到。”

劍修頷首:“你的神魂我已交給師妹保管。”

沈扶聞:“那只是心魔,你無需在意。”

劍修:“對我來說,不是。”他又說:“你放心。”沈扶聞不再說了,祂的身形已經很淡了,但瞳孔裏的情緒更淡。

眾人不明白他們要做什麽。等劍修從自己手腕之下,緩慢地凝聚仙靈,成了一把仙品靈劍,應滄瀾才驟覺不好,但天雷已經撕開結界的一個口子,從上方直貫而入,而劍修,就這樣闖進了那片劫雲,而後倏然揮劍,劫雷一停,下一秒便如狂風驟雨,直奔燕無爭而去。

沈扶聞的神息也很淡了,仿佛堅持到這個時候,就是為了給燕無爭這樣一個機會,一個可以直面雷劫,對上天道的機會,也仿佛,祂根本就早已撐不住了。

一個久久沈睡的神,一個醒來便需面對自己神魂散去的仙。要有怎樣的恒心,要有怎樣的淡然,才能在數百年的時光強迫自己沈睡數百年之久呢?要有怎麽樣的心魔,才會在自己只是被舍棄的一部分,被分離出來,作為清河仙君讓天道放心的一道影子的時候,仍可這麽平靜地讓他們守住燕無爭和師妹。

金光結界黯淡下去的那一刻,屬於燕無爭的劍氣清亮起來,有白鶴在長嘯。

眾人還未預備抵抗劫雷波及,就發現,下一個結界籠罩了他們。這情景簡直像是,沈扶聞已然撐不住了,於是便換燕無爭來了這般。他們甚至還沒做好準備如何去對待那位神,沒有做好準備怎麽去抵抗天道的怒火,就有一個從未被供奉過的神祗,一個被他們厭棄的劍修,擋在了他們與天地之間。

這就是道嗎?

應滄瀾的劍幾乎握不住。這就是道。

修仙界也完全失了聲音。一月之前,他們才為萬劍門毀了燕無爭的丹田,讓他在修仙界身敗名裂而拍手叫好。一炷香之前,他們還在痛罵沈扶聞不配成仙,懷疑祂滯留此界是無法登上上界,才在此界殘害修士。甚至劫雷降下前的須臾,他們還在想,這是否是沈扶聞與燕無爭的陰謀。

天若是有道,便不會在懲戒沈扶聞的時候令燕無爭也被連累,若是有道,就不會叫這結界被沈扶聞先撐起,又交給燕無爭。

還有時機已到。他們等的是什麽時機?渡劫飛升嗎?還是叩問天道?

系統不知道,但它很緊張。

燕無爭側眸,劍修的根骨乃此世僅次於應滄瀾之人,因而對抗劫雷時短暫融匯馬甲靈力,也算得上是令眾人震驚一景。萬劍門眾人看見師兄在劫雷之中,五味雜陳,劍修卻握著並非本命劍的佩劍,在劫雷聲聲中,說:“綁定之日,你曾對我說沈扶聞的下場是軀體神識,百不存一。”

系統結結巴巴:“是,是的,祂被劫雷制裁,神魂湮滅,軀體自然也消失於無形了.......”

燕無爭握劍,劫雷在他身邊肆虐,但劍修竟有著神祗一般強大的仙靈,又仿佛沈扶聞神魂消散之前將一切都交予他一般,這才是他們那個天地誓約的全部內容,他面對生命威脅也沒有絲毫驚慌,沈靜眉眼一如既往:“既如此,可否請你幫我一個忙。”

劫雷還在轉著圈找劈的地方。

系統快哭了:“宿主你說!”

燕無爭的眉眼被天雷照得分明:“幫我把劫雷引來。”

借著之前那道溝通,給主角團實時播報的破陣及聽到的眾人:!!

將傾更是意識到什麽,猛地嗡鳴起來!

劫雷原本看見燕無爭入陣,只是暴怒,如今分辨出神魂異常,疑惑地停住,但仍然盤踞在穹宇之上。燕無爭知道要不了多少,下一道劫雷就會劈下,所以他沒有時間了。於是系統還沒蹦起來說不行,就聽到宿主說:“抱歉。”

有什麽和主神相似的力量禁錮住了它,也有什麽流動的有生命似的靈力,通過它渡到燕無爭身邊。

在天道睽睽之下,燕無爭和沈扶聞的神魂融合。罪仙與劍修的神魂融合,仿佛從來都是一個人,而劍修終於緊緊地握住了那把仙靈融合的劍,站在了劫雷面前。

劫雷終於大怒,雷霆陣陣中,燕無爭周身仙靈縈繞,擡手,揭下覆在眼上的白綾。

覃清水記得,那還是師妹見園中的人看到都有異樣神色,才覆上去的,明明六界集市中妖鬼頗多,一個久負盛名的劍修,只因為傷了一雙眼睛,便被視為異類。

他也不知那劍鞘上華貴的寶石,是襯著那劍穗來的,是她看著小師妹挑了很久的。他只知道天道必定要讓一人亡。

白綾離開燕無爭的雙眼,宛若白鴿一般,無力振翅,被風暴裹挾著吹遠,白綾之上,劍修握著自己的劍。

他忘記了帶劍鞘,也沒有帶劍穗,又或許只是不忍他們在劫雷之下化為灰燼。

又或者他們早該想到——天道不會寬恕任何人。

能讓此界下一個仙順利登上上界,能讓燕無爭神魂不被繼續煉化的,只有一個辦法。師兄一直隱而不發,便是在為這一個辦法。他突然想到煉化自己,想必也是有人將這方法告訴了他。是什麽讓他突然接受了沈扶聞呢?是什麽讓他突然明白一直反抗天道不願意登仙是無效的,他也不再反抗了,而對他們也不再隱瞞。

是什麽讓他們仿佛以為找到了方法便可以對抗天道,於是四處找尋,卻忽略了,這些日子,師兄一直和小師妹在一起。

他仿佛將對抗天道全都忘了。可他也不過只是想留有片刻的私心罷了。

他不過是想在與天道對弈之前,再好好地看一看。

人群中不知是誰,淒厲長聲:“師兄!”

“燕無爭!!”

但劍修全然不理。

盛梳下意識想要靠近,但是又頓住。眼盲劍修已經偏頭聽了聽之後的劫雷源於何處,輕聲:“其實太上劍法最後一式,我曾參破過。”

曠野霎時靜謐。在劫雷之中,那劍修看向那天道。

還在尋找辦法的神算閣眾人心猛地一沈,那日追問燕無爭可還知曉別的破局方法的程雲更是心急促跳動起來,不,不!

他們往六界集市中去便是為了重新為天地蔔卦,他們找師兄也是為商量破局之法,可他們忘了,他們已經沒有時間了。

此界種種,並不會總像一個完整秘境一般有始有終,或是話本子那般善惡有報。不會前一日,他們還在六界集市的開市日歡慶中,眼見劍修與他們同道交游,劫難便會推遲幾日再來。

也不會因為他們四處尋找卦修與辦法,就可以得兩全。

人間守序,是因為天道有序,可如今天道暴怒,對忤逆它的人,它不會也不可能輕輕放過。

雷霆震怒,江海翻湧。

他的佩劍只是靈力鑄就,在他雙指並攏指於天穹時便被浩瀚劫雷融化,湮滅於無形,但劍修的衣袍像是對抗劫雷的其他人一樣,被風灌滿,颯颯滿懷的時候,他只是念出了兩個字,沒有焦點的雙眼落在虛空之中,像是某一瞬找到了劍真正的形:“歸寂。”

天地為之一凝。

應滄瀾心一縮。他感覺到了師兄劍骨的氣息。煉化神魂,臨淵可以以心為封印,那師兄煉化自己,便是為了有朝一日,有一把在天道註視下,仍不會忘畏怯的劍嗎?

劍道四境,地風雲天。即便是劍道魁首的燕無爭,能做到的也不過是第四層,裂天。

但如今他用出了最後一招,是以獻祭神魂為代價的,他一直煉化神魂而沒有盡頭,是因為天道不肯接納,但如果他神魂為祭的就是這天道,那天道即便是不想接納,也不可能了,因為他要對抗的是此世劍仙殉身成就的另一條大道。

是它不能隨意操控的大道。

於是神魂撕裂,道光強盛,在某一瞬爆發出猛烈強光,直接蓋過眼前劫雷,也強行逆轉了因果,那是仙隕在可成就的磅礴因果!

在那華光裏,禦劍飛行的弟子身形甚至都變得渺小了。他們的身法也遠遠不及這位昔日的師兄。

應滄瀾他們自然也是趕不上的,因為從被煉化起,他便在等這一刻。

天道苦心籌謀了如此之久,等的就是燕無爭登仙,可他等的卻不是自己的飛升,而是隕落。

雲層破開,有誰厲聲:“燕無爭!!”

劫雷散開,雷霆都被吞沒,硝煙彌漫天穹,這一聲有如山呼海嘯,席卷因果,震動眾人心弦,久久沒有落音,可煙雲翻滾著覆蓋整個結界,又散開時,視野中只剩下一片寂靜。

風聲赫赫,雷雲暗沈,漫天風雪,在結界嗡鳴,突然震碎之後,湧現出來,化作成片柳絮,將所有痕跡掩埋。

那一聲淒厲的“燕無爭”戛然而止,被劍修剩餘的劍氣滌蕩成亙古的寂靜。

在無盡的空響中,將傾被輕易抹去姓名,落在了劍冢之中。

劍修一生只有一把本命劍,劍在人在,劍亡人亡,將傾並沒有斷,但與它神魂相系的劍修已經神魂湮滅,在這長空之中,與大道同歸。

湮滅了一個神,毀了一個仙,才真正風清月明,大道回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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